自2022年2月24日至今，俄烏衝突已持續近兩年。戰爭未能如俄羅斯預期的那樣以其摧枯拉朽般的勝利而告結束，反而陷入了慘烈的相持戰和消耗戰。戰爭延宕之下，俄羅斯經濟由2022年的衰退轉為成長，在戰場上暫時抵禦了烏克蘭的反攻，但俄國國家政治風險抬升，國際環境依然險峻。同時，俄羅斯並未改弦更張，一方面繼續推動對烏克蘭的軍事行動，另一方面以多種手段減輕經濟壓力、維繫政局穩定、力爭外交突圍。 2023年，中俄高層交往延續既有勢頭，經貿關係實現歷史性突破，雙邊關係定位回歸常態。
一、政經壓力與俄的應對
俄烏衝突爆發後，美歐對俄實施全方位經濟制裁，俄羅斯經濟遭遇前所未有的外部壓力，與已開發經濟體的經濟聯繫加速斷裂。 2023年7月，俄美月度貿易額僅2.77億美元，相當於美對俄實施大規模製裁前的9%。 2023年上半年，俄羅斯自歐盟進口額下降31%，對歐盟出口下降76%，對歐盟貿易佔俄外貿總額的比例由2022年同期的38%降至18%。俄羅斯在歐盟進出口中所佔份額則分別從2022年2月的9.6%和3.8%降至2023年6月的1.7%和1.4%。
在能源領域，七國集團和歐盟對俄羅斯海運出口和成品油出口實施禁運和限價，這導致歐盟自俄能源進口迅速萎縮。自戰爭爆發至2023年10月，歐盟將從俄進口的煤炭和天然氣分別減少了90%和75%，歐盟預計在2030年前完全擺脫對俄的化石燃料依賴。
為突破制裁，俄羅斯積極利用不使用西方公司保險的「影子艦隊」、透過折扣銷售的方式加強對亞洲市場的能源出口力度。在經歷2022年12月至2023年2月短暫下降後，從2023年3月份開始，俄石油出口逐漸恢復常態。至2023年5月初，俄石油出口數量已恢復至戰前水準並創下新高，石油出口價格已斷斷續續突破七國集團和歐盟的價格上限，石油出口收入也出現了較大幅度回升。同時，俄也在透過平行進口、進口替代等方式減輕西方制裁帶來的困難，透過擴大對軍工產業的投資和訂貨強化“戰時經濟”，透過財政金融措施應對盧布貶值和通膨壓力，透過強化與其他國家的經濟聯繫減少對已開發國家市場的依賴。但近來，美歐正試圖透過打擊「影子船隊」、延伸長臂管轄、強化加密貨幣監管等方式堵住制裁漏洞。
2023年12月14日，普丁總統在「年度盤點」活動上稱2023年俄國國內生產毛額預計成長3.5%。但俄其他機構和人士對經濟成長前景並不樂觀。 2023年4月，俄科學院預測，未來10年至15年俄GDP年平均成長率將維持在1%的水準。經濟學家認為，西方對俄羅斯制裁短期不會解除，而可以支撐經濟快速發展的潛力幾乎已經用盡。依照俄央行去年12月15日的最新預測，2024、2025及2026年俄經濟增幅將分別為0.5%-1.5%、1%-2%及1.5%-2.5%。在世界經濟平均成長率將維持在3%的情況下，這意味著俄羅斯在世界經濟體系中的地位將持續下降。
戰爭和製裁使俄國國內政治暗潮湧動。曾深受普丁器重並在俄烏戰場發揮重要作用的「瓦格納集團」發動兵變，兵鋒直指莫斯科。儘管叛亂很快得以平息，但它集中反映出戰局不利背景下俄國國內的許多矛盾和高層利益集團之間的重大分化。數千名俄羅斯公民組成“俄羅斯解放軍”和“俄羅斯自由軍團”，配合烏軍對俄羅斯本土進行襲擾。
同時也要看到，傳統政治文化、20多年來得以重塑的垂直權力體系、不斷鼓譟的民粹主義使「普丁…贏得了公眾對戰爭的支持。」俄羅斯獨立民調機構列瓦達中心近期調查顯示，如果普丁現在決定結束衝突，70%的俄羅斯人將支持他；但如果結束戰爭需要俄歸還其在衝突期間佔領的烏克蘭領土，則只有34%的人會支持這項決定。這也印證了俄羅斯政治分析家的判斷：「大多數俄羅斯人可能並不認同當局，但他們已經團結在克里姆林宮周圍，認為當局正在以牙還牙，與企圖摧毀俄羅斯的西方進行鬥爭。儘管這樣的描述與現實不符，但許多俄羅斯人還是接受了這一說法，認為這是這場曠日持久的噩夢最合乎邏輯的解釋。”
2023年12月8日，普丁宣布將參加2024年總統大選。可以預見，普丁在2024年後仍會繼續掌握俄羅斯的權杖，這充分體現了俄羅斯民族心態和政治文化。但同時也不能忘記，在俄國歷史上，重大戰爭的失利往往會導致國家顛覆性變化。在俄國這片暗潮湧動的深海，出現任何突變都不會令人奇怪。
二、國際困境與俄“外交突圍”
持續近兩年的俄烏衝突使俄羅斯的國際環境大面積惡化。
俄羅斯與美歐等已開發國家的關係則跌至冷戰結束、蘇聯解體以來的谷底。俄羅斯與西方國家的高層交往幾乎已經完全中斷，官方外交聯繫也只維繫在最低水平，俄國峰會、「俄羅斯北約關係理事會」等合作機制幾近廢棄；俄國之間的陸海空聯繫基本上已經完全“物理隔絕”，人員往來急劇減少，俄羅斯在歐洲基本上成了一座“孤島”；《歐洲常規武裝力量條約》等軍控協定已經失效，傳統中立國芬蘭、瑞典加入北約，俄國安全關係全面惡化。
俄羅斯國際戰略影響力受到衝擊。海牙國際刑事法院對普丁發出逮捕令，這是歷史上對核子大國及安理會常任理事國元首前所未有的舉措。受此影響，普丁總統難以出訪《羅馬規約》的締約國。更重要的是，由於越來越多的國家對俄羅斯「濫用」否決權導致安理會無法正常發揮維護國際和平與安全的功能表示不滿，要求改革聯合國包括安理會的呼聲日益高漲，這也必將對未來聯合國的形態以及俄羅斯的國際地位產生重要影響。
受俄烏衝突衝擊，「後蘇聯空間」進一步分化，俄羅斯的區域影響力加速滑落。烏克蘭、摩爾多瓦即將與歐盟開啟「入盟」談判，喬治亞也成為歐盟的候選國；中亞國家「多元平衡外交」步伐更趨堅定，與中國、美國、歐盟、日本的「5+1」模式不斷複製，與俄羅斯的距離進一步拉大；亞美尼亞因俄無法履行盟友義務而在同阿塞拜疆的地緣政治衝突中最終落敗，對俄強烈不滿，大幅減少了對獨聯體、歐亞經濟聯盟、集體安全條約組織等一體化機制的參與，迅速強化了同美歐的全方位合作。
國際環境惡化之際，俄羅斯不僅未俯首稱臣，反而試圖絕地反擊。俄充分利用發展中國家對西方的疑慮和不滿，綜合性運用資訊戰、心理戰和經濟戰等手段，為自己尋求同情者和“同路人”，“全球南方”因而成為俄羅斯外交的一條主軸。
政治上，俄羅斯竭力分化烏克蘭和美歐試圖建構的「反俄民主國家陣營」。儘管烏克蘭和西方擔心俄羅斯對自由民主秩序的破壞，但大部分全球南方國家的注意力主要集中在經濟發展和糧食安全等議題上。再加上“即使全球南方國家對俄羅斯的行為心存疑慮，但也很少願意看到一個勝利的西方”，因而全球南方多數國家更願意在俄烏之間採取中立態度，避免過度捲入，甚至試圖與俄保持良好關係。
經濟上，俄羅斯積極拓展全球南方市場，試圖以此突破美歐對俄經濟制裁。亞洲市場已成為俄突破西方能源禁運與限價的最重要突破。 2022年，有近4000萬噸石油和石油產品從西方市場轉移到東方市場。此外，俄羅斯也在以各種方式透過中亞及中東國家推進“並行進口”，以此規避西方的出口管制，取得難以從已開發國家進口的相關產品和技術。
安全上，俄羅斯重點強化與北韓、伊朗的軍事技術合作，以為延續對烏戰爭取得更多軍事資源。 2023年7月，俄防長紹伊古訪問朝鮮，為從朝鮮獲取軍火支持探路；9月中旬，金正恩訪俄並與普丁進行了深度交流。伊朗與俄羅斯近年來在軍事領域多有合作，雙方出於各自利益，相互需求、相互支持。伊朗生產的無人機成為俄羅斯在俄烏戰場上彌補自身短板、對烏發動攻擊的重要武器。此外，俄也在千方百計激化其他國際熱點衝突，以減輕自身戰略壓力。
同時要看到，儘管俄羅斯的外交突圍取得了一定成效，但總體而言，其國際環境惡化的總體趨勢並未得到根本性緩解，其在全球南方的外交行動也不可能完全如願以償。一個明顯例證是，只有17個非洲國家的元首參加了2023年8月舉行的第二屆俄非峰會，較之2019年首屆峰會時有43個非洲國家領導人與會無疑大為遜色。俄羅斯瓦爾代國際辯論社的一項研究顯示，非洲國家在一年多來對聯合國大會通過的7項反俄決議的投票中立場並不一致，1至3次投贊成票的國家有11個，4次以上投下贊成票的國家有24個，從未投票贊成反俄決議的國家只有19個。這也從一個側面反映了俄羅斯在全球南方的現實影響。
三、中俄關係
俄烏衝突延宕之際，中俄關係仍維持了多年以來既有的合作動能。
政治領域，兩國元首會晤、總理定期會晤、議會交流、執政黨交流以及能源、投資、人文、經貿、地方、戰略安全、執法安全等各級合作機制，在疫情結束後基本上恢復了線下交流。 2023年3月20日至22日，中國國家主席習近平對俄羅斯進行國事訪問，這是他再次當選國家主席後的首次出訪，同時也延續了把俄羅斯作為首訪目的地的傳統。訪問期間，兩國元首共同簽署《中俄關於深化新時代全面戰略協作夥伴關係的聯合聲明》和《2030年前中俄經濟合作重點方向發展規劃的聯合聲明》，對下階段雙邊關係發展和各領域合作做出規劃部署，雙方也簽署了農業、林業、基礎科學、市場監管、媒體等領域多項雙邊合作文件。
2023年10月，普丁總統來華出席第三屆「一帶一路」國際合作高峰論壇，盛贊習近平主席10年前提出的共建「一帶一路」倡議取得巨大成功，已成為世界公認的重要國際公共產品。習近平主席則表示普丁總統連續三次出席「一帶一路」國際合作高峰論壇體現了俄方對共建「一帶一路」倡議的支持，強調俄羅斯是中國開展共建「一帶一路」國際合作的重要夥伴。
經濟領域，2023年1至11月，中俄貿易額年增26.7%，達到創紀錄的2181.8億美元，提前實現兩國領導人制定的2024年貿易額達到2000億美元的目標。其中，中國對俄出口達1,003.4億美元，年增50.2%，中國自俄進口達1,178.4億美元，較去年成長11.8%。 2023年1至11月，俄對華供應原油9,746萬噸，較去年同期成長22.17%，交易額達550.18億美元。俄重新超越沙烏地阿拉伯成為中國第一大原油供應國，對華出口原油比沙烏地阿拉伯多出1749萬噸。預計2023年全年俄對華石油出口將突破1億噸。 2023年前三季度，俄對華天然氣供應量年增46.6%，預計全年對華天然氣出口量將超過300億立方公尺並刷新史上最高紀錄。 2023年前10個月，俄對華出口麵粉超過10萬噸，較去年同期成長2.7倍，中國已成為俄麵粉的第三大出口國。
數據表明，中俄經貿關係不僅未受到俄烏衝突和西方對俄製裁的衝擊，反而逆勢增長，在多個領域實現了前所未有的突破。 2023年12月19日，中俄總理第二十八次定期會晤在北京舉行。兩國總理一致認為，當前中俄兩國都致力於發展振興，雙方要進一步提升中俄關係發展的內生動力，拓展雙邊貿易往來及農業合作，為對方企業赴本國投資創造更好營商環境，共同維護兩國能源安全，加強互聯互通，增進人員交流及地方合作，保障產業鏈供應鏈安全穩定。
國際領域，中俄在一系列重大國際和區域問題上立場相同或相近，保持密切溝通和合作。 2023年，雙方繼續在聯合國、二十國集團、金磚國家、亞太經合組織、上合組織、亞信會議、中俄印、中俄伊、中俄蒙等共同參與的多邊機制架構內進行密切協調。 2023年7月，伊朗正式加入上海合作組織；8月，金磚國家領導人第十五次會晤決定邀請阿根廷、埃及、衣索比亞、伊朗、沙烏地阿拉伯和阿聯酋加入金磚國家合作機制。
2023年中俄兩軍交流熱度不減。俄羅斯防長紹伊古訪華，中國中央軍委副主席張又俠訪俄。俄軍參加了中國人民解放軍北部戰區去年7月在日本海組織的「北部·聯合-2023」演習。中國、俄羅斯、南非三國海軍2023年2月在南非海域舉行第2次海上聯合演習。中國、俄羅斯、伊朗等國海軍2023年3月在阿曼灣舉行「安全紐帶-2023」海上聯合軍事演習。
2023年2月24日，中國外交部發布《關於政治解決烏克蘭危機的中國立場》文件，提出了尊重各國主權、摒棄冷戰思維、停火止戰、啟動和談、解決人道危機、保護平民和戰俘、維護核電廠安全、減少戰略風險、保障糧食外運、停止單邊制裁、確保產業鏈供應鏈穩定、推動戰後重建等12點主張；5月，中國政府歐亞事務特別代表李輝就政治解決烏克蘭危機訪問烏克蘭、波蘭、法國、德國、歐盟總部和俄羅斯，就推動烏克蘭危機政治解決進行外交斡旋；8月，李輝赴吉達參加了第二屆烏克蘭問題國際和平會議。
中國反對動輒發動經濟制裁，未參與對俄實施的製裁行動。同時，中國企業和銀行等相關主體也未系統性違反美歐對俄製裁禁令，避免了遭受次級制裁。
在俄烏衝突延宕的情況下，有關中俄關係「不結盟、不對抗、不針對第三者」的基本原則重新回歸，中俄關係更明確地定位於「永久睦鄰友好、全面戰略協作、互利合作共贏」。
文章來源：澎湃新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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