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地時間7月4日,英國將舉行國會選舉。自5月22日英國首相蘇納克宣布提前解散國會舉行大選至今,整個競選活動可以說平淡無奇,既沒有高潮,也缺乏懸念。
英國的政黨政治格局在本次大選中大幅轉變的可能性很高。 《衛報》7月3日的報道指出,「週四的英國大選很可能成為一次歷史性的轉捩點,威斯敏斯特的既定秩序將被『政治巨變』所打破」。
又一個極右翼政黨在民調中數據搶眼
目前的英國大選民調結果呈現三個特徵。首先,工黨民調支持率一直遙遙領先。自競選開始以來,幾乎所有的全國性民調都預測工黨將在大選中獲得絕對多數。根據最新的民調結果,工黨的多數席位將在162至382之間,這一水平催生了一個英國政壇新詞彙「超級多數」(super majority)。民調公司Survation甚至預測工黨將贏得議會下議院650個席位中的484席,遠超布萊爾1997年所獲的418席,將創下該黨有史以來的最高紀錄。
當下各路民調的差異在於工黨多數席位的優勢有多大,以及保守黨是否將面臨生存危機。此外,《經濟學人》網站民調受測對象年齡分組中,保守黨只在65歲以上年齡組領先,其餘18-34歲、35-44歲、45-64歲年齡組均為工黨佔優勢,其中18-34歲年輕選民中超過一半支持工黨。儘管民調有其局限性,但整體而言工黨有很大的領先優勢。
第二,保守黨的民調支持率自競選以來一直處於低位,與改革黨、自由民主黨接近。事實上,保守黨自2022年底以來民調支持率就遠低於工黨。民調公司Survation預測保守黨將贏得64個席位,若最終結果與民調一致,這將是該黨自1834年成立以來在議會獲得的最少議席。
第三,極右翼政黨英國改革黨在大選民調中支持率搶眼。調查機構民調(YouGov)6月民調顯示,該黨支持率曾達19%,一度超過保守黨。由此,改革黨黨魁奈傑爾·法拉奇(Nigel Farage)宣稱,「改革黨才是工黨的挑戰者,是真正的反對黨」。改革黨的前身脫歐黨曾在2019年的歐洲議會選舉中拿下29個議席,成為當時英國在歐洲議會的最大黨。
除工黨、保守黨和改革黨外,自由民主黨和蘇格蘭民族黨均曾榮登英國國會下議院第三大黨之位。自由民主黨黨魁埃德·戴維(Ed Davy)將擊敗保守黨列為首要任務,並排除了選舉結果產生後與保守黨合作的可能性,這與其前領袖尼克·克萊格(Nick Clegg)在2010年大選後與保守黨時任黨魁戴維·卡梅倫(David Cameron)合作的情況截然不同。在今年的地方選舉中,自由民主黨席次成長可觀,是該黨自2009年以來首次在地方選舉中取得名列第二的佳績。在近幾次大選中,自由民主黨平均得票率基本上維持在10%左右,鑑於英國小選區簡單多數制的選舉制度對支持者分散的小黨不利,該黨在本次大選中將專注於贏取部分選區尤其是英格蘭南部的目標席位,以期在選舉中有所斬獲。
蘇格蘭民族黨自2023年3月以來兩度更換黨魁,政治穩定性受到外界質疑。前黨魁妮古拉·斯特金(Nicola Sturgeon)及其財務團隊深陷「分支行動」(Operation Branchform)影響,令人懷疑該黨將獨立運動變成選舉斂財工具,政治信譽受到嚴重打擊;前黨魁尤薩夫·優素福(Yousaf Youssef)終止與綠黨權利分享協議,在政府危機中辭職。此外,蘇格蘭民族黨也因在蘇格蘭長期執政達17年而受到民眾支持度下降的影響,這引發了關於蘇格蘭工黨可能贏得選舉的猜測。蘇格蘭民族黨可能失去下議院第三大黨的地位。此外,工黨黨魁基爾·斯塔默(Keir Starmer)已排除在懸浮議會狀況下與蘇格蘭民族黨達成協議的可能性。
頻繁換相、醜聞不斷、派係林立的保守黨
對於蘇納克突然宣佈在7月提前大選的原因,斯特拉斯克萊德大學(University of Strathclyde)政治學教授約翰•柯蒂斯(John Curtice)表示,對於蘇納克核心圈子之外的任何人來說,這項決定仍然是一個「徹底的謎」。柯蒂斯稱,坊間流傳著各種“投機理論”,一種可能是保守黨認為經濟預測在年底前不會改善,另一種可能是保守黨不相信他們能阻止創紀錄數量的尋求庇護者穿越英吉利海峽。因此,7月提前大選對保守黨而言不見得是一個好時機,但在最遲法定大選日之前似乎看不到比這更好的時機。
根據英國國家統計局數據,英國通貨膨脹率在4月降至2.3%,為近三年來最低;蘇納克和財政大臣傑里米·亨特(Jeremy Hunt)認為,短期內難以出現更加利好的經濟指標,市場預計下半年通貨膨脹率將小幅上升,今年稍後也沒有減稅的餘地。保守黨在選前遭遇大批議員流失,近百名保守黨下院議員宣布不會競選連任,甚至有人改投工黨,其黨內信心不足和士氣低落可見一斑。
儘管蘇納克在7月3日的競選活動中仍稱他“正在為每一張選票而努力奮鬥”,民調顯示保守黨已無力回天。那麼,保守黨緣何在大選中如此被動呢?
整體而言,保守黨正面臨執政聲譽和執政能力的雙重信任危機。
保守黨連續執政的14年間,共產生了5位首相。頻繁換相不僅凸顯保守黨內部的動盪,也產生了兩個副作用:政黨醜聞公諸於世以及政治人物個人聲譽受損。其中,卡麥隆任內搞脫歐公投,領導留歐陣營宣傳不力,公投設計缺乏深思熟慮,以至於意外脫歐導致英國至今驚魂甫定,備受脫歐後遺症困擾;約翰遜政府應對新冠疫情的“派對門」事件,在社交規則上對權勢人員和普通民眾實行雙重標準,影響了公眾對政府的信任,並導致鮑里斯·約翰遜(Borris Johnson)辭去首相職務;特拉斯政府激進的減稅政策引發了市場恐慌與動盪,削弱了人們對保守黨妥善實施經濟政策的信心。此外還有克里斯多福·平徹(Christopher Pincher)醜聞、最近的賭選醜聞、蘇納克在D-Day(諾曼第登陸)80週年重大紀念日臨時突然退場只為參加電視採訪等等,對保守黨的執政形象及其領導人的個人形象均產生不利影響。
英國各政黨深知政黨內部團結對政黨形象的重要性,內部分裂將損害選舉前景。整體而言,工黨在選民中的形象更為正面,但在上世紀七、八十年代,工黨由於缺乏領導力、內訌成風導致其形像不佳,反而保守黨在撒切爾夫人強有力的領導下在選民面前建立了正面形象,成為保守黨連續執政的基礎。
倫敦政經學院政治學家托尼·特拉弗斯(Tony Travers)如此描述如今選民對保守黨的印象:內部已派係林立、難以管理。相對而言,史塔默當選工黨黨魁後致力於從前黨魁傑里米·科爾賓(Jeremy Corbyn)的左傾路線回歸到中間地帶,團結工黨黨內的不同派系,成功打造了團結、統一的中左翼工黨形象。
兩黨政治的「鐘擺」又將擺向工黨這邊?
英國二戰後的政權更迭體現了兩黨政治的鐘擺效應:1979-1997年保守黨連續執政18年,1997-2010年工黨連續執政13年,自2010年至今保守黨已連續執政14年。在保守黨連續執政期間,英國經歷了金融危機、新冠疫情、歐洲難民危機、脫歐、生活成本上升等一系列棘手難題。儘管放在其它政黨任內也難以解決,但無論在增加房屋建設、提升商業投資水平還是控制移民數量上,保守黨無法兌現競選承諾是事實。此時的工黨敏感地捕捉到民心思變的脈搏,提出以「改變」(Change)為主題的競選綱領,可以說恰到好處。
此外,法拉奇突然領隊改革黨高調參與大選,令保守黨選情雪上加霜。儘管該黨支持者在各選區分佈較為分散,導致將這種選票支持轉化為議會席次有一定難度,
民調預測改革黨在本次大選獲得席位數仍將保持在個位數或十幾位數,但該黨預計將分走保守黨的右翼選民選票,使得保守黨損失大量席位,從而使工黨獲得更具優勢的多數席位,並可能對選舉後的保守黨領袖競選產生重大影響。蘇納克在大選前一天呼籲原本支持保守黨的選民不要改投改革黨,因為這等於是將政權拱手讓給工黨。
柯蒂斯教授近日告訴英國廣播公司(BBC):「在同一個地方遭遇兩次雷擊的可能性…比蘇納克繼續擔任首相的機率還要大。」7月3日,前內政大臣蘇埃拉·布雷弗曼(Suela Braverman)在《每日電訊報》上撰文稱“一切都已結束”,“勝利不再是保守黨的目標,週四的投票完全是為了將保守黨組建成一個足夠強大的反對黨」。與此同時,就業和退休金大臣梅爾·斯特萊德(Mel Stride)接受採訪時表示:「保守黨正處於一個非常危險局面的邊緣,工黨可能即將迎來英國有史以來最大的壓倒性勝利」。保守黨重臣的公開發言幾乎等同於承認已經輸掉大選,這種情況在英國政壇並不多見。
儘管工黨的民調支持率佔壓倒性優勢,但一些工黨高層擔心,該黨優勢可能不像民調顯示的那般明顯,想要拿到下院多數議席仍有難度。從今年5月的英國地方議會選舉結果來看,雖然保守黨表現非常糟糕,工黨席位有所增長,但真正的贏家是一些小黨派和獨立人士。這種情況如果延續至大選,工黨不一定會取得壓倒性勝利。
此外,國際局勢和地緣政治衝突對英國國內政治格局的影響也反映在本次大選中。工黨在巴以問題上的立場可能成為影響其支持率的重要因素,這在地方議會選舉中有所體現:一方面,穆斯林選民對工黨直至今年2月才呼籲加沙地帶停火不滿,工黨在奧德姆等穆斯林占多數的選區失去了選票;另一方面,許多穆斯林認為各黨派針對巴以問題的政策接近,因此投票積極性有限,而工黨向來在包括穆斯林在內的少數族裔選民中選情更為看好。此外,有部分穆斯林首次選擇支持綠黨或其他獨立黨派,因為這些黨派或在巴以問題上有更強硬的態度,或透過策略性投票「懲罰」工黨。
輿觀近期的一項民調顯示,56%的英國人支持停止向以色列出售武器,而這部分人中有71%打算在大選中投票給工黨。由此可見,工黨在巴以問題上的最新表態對選情的影響不容小覷。
儘管工黨的民眾支持率很高,但似乎很少選民對史塔默抱持著極高的熱情。 《紐約時報》指出,史塔默被視為一位有能力但並不特別有吸引力的政治家。工黨之所以獲得高支持率,是因為對手保守黨長期執政且執政期間表現較為拉垮令選民不滿,選民期待改變。
英國實施非強制投票制度,假如以為工黨穩贏而不去投票的工黨支持者達到一定數量,也可能對工黨得票率構成威脅。這種情況在英國脫歐公投中就出現過,大量支持留歐的選民對結果過於自信而不去投票,最終公投結果小幅逆轉。史塔默也擔心工黨「超級多數」的預測會影響投票率,因此努力壓抑支持者的自滿情緒,抓緊最後時機鼓勵選民參與投票。
下屆英國政府將面臨70年來最具挑戰的問題
兩黨在近期競選活動中都避重就輕,避免直面如何解決國家所面臨的巨大問題,反而為瑣事爭論不休、相互指責,並且為贏取更多選民或擔心受到批判攻擊而拒絕區分各自的政策。兩黨都將解決國家醫療服務體系(NHS)等待時長、增加公共福利開支、促進經濟成長、限制移民作為競選綱領的重點,顯示他們深知民眾對於這些議題關切之深。然而,對於如何解決這些問題,兩黨候選人卻語焉不詳。
英國民眾已經厭倦這場虛假爭鬥,根據輿觀在5月28日發布的民調結果,只有33%的受訪者對蘇納克和斯塔默的電視辯論感興趣;另一項調查結果表明,49%的選民「幾乎從不」相信英國政府將國家需求置於黨派利益之上,73%的選民認為政客們並不真正關心民眾訴求,40%的選民比以往任何時候更傾向於認為“工黨和保守黨之間沒有太大區別」。選民最關注的生活成本、醫療保健和教育狀況等問題,兩黨都無法給民眾作出實質承諾;競選只是一場精英政治遊戲,很難真正解決民眾訴求,這是許多人對選舉不感興趣的重要原因。
智庫「變化歐洲中的英國」(UK in a Changing Europe)主任、倫敦大學國王學院(King's College London)歐洲政治與外交事務教授阿南德·梅農(Anand Menon)提醒,選舉的意義並不局限於民調、選票或最終結果,新政府隨後的政策更應受到關注。無論工黨和保守黨在大選中得票率如何及政府是否實現更迭,都需要面臨戰後最為嚴峻的局面:停滯不前的生產力、搖搖欲墜的公共服務、長期投資不足、不斷增加的債務、移民問題難解、英國與歐盟的關係重塑等。
英國智庫「財政研究所」(Institute of Fiscal Studies)5月的報告稱,下屆英國政府將面臨約70年來最具挑戰的財政問題,新政府只能在加稅、削減支出、增加債務之間作出選擇。
因此,大選結果不但是對上屆政府的信任投票,也是對新政府檢驗的開始。如果說工黨有極大可能從公眾對保守黨普遍的不信任情緒中受益,那麼即便工黨上台執政也不輕鬆,因為民眾對其不滿可能很快來臨。
文章來源:澎湃新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