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東時間10月10日,美國勞工部公佈的數據顯示,美國9月CPI年增率從8月的2.5%降至2.4%,連續六個月下降,為2021年3月以來的最低水平,季增0.2%,略高於預期;9月核心CPI年增3.3%,為6月以來新高,季增0.3%,也小幅超出預期。
同時,申請失業金人數明顯走高。截至10月5日當週,初請失業金人數升至25.8萬人,上一次達到這一水準還要追溯到2023年8月,明顯高於前一周的22.5萬人和市場預期的23萬人。此外,截至9月28日當週,續請失業金人數升至186.1萬人,高於市場預期的183萬人和前一周的181.9萬人,勞動市場的風險正在上升。
相對於通膨數據高於預期,初請失業金人數大幅增加受到了更大關注,因此市場加大了對聯準會將在下個月降息25個基點的押注。
不過,從聯準會近期罕見出現的公開分歧中可以看出,官員們對當前經濟數據的理解並不一致,要想實現抗通膨和穩就業的“雙重使命”,前路仍有一場硬仗要打。
抗通膨「最後一哩路」阻力重重
在聯準會進入降息週期之際,9月通膨數據超預期凸顯了抗通膨「最後一哩路」的艱鉅性,目前仍不能掉以輕心。
方正證券首席經濟學家、研究所副所長蘆哲對21世紀經濟報道記者分析稱,9月美國總體、核心CPI環比、同比均高於預期。從分項來看,食品價格上漲推高整體通膨,或與颶風有關,核心通膨則面臨分項「此起彼落」的上漲,超級核心通膨(非居住核心服務通膨)連續三個月反彈。
抗通膨“最後一英里”的困難在於核心通膨“去粘性”,幾個因素使得總體核心通膨粘性居高不下。
一是居住通膨的不確定性。作為CPI中佔比高達36.4%的分項,今年以來居住通膨環比增速的幾次明顯且意外的波動都給市場帶來了不小擾動。 8月居住通膨月增率意外回升,年增速反彈,9月居住通膨季增回落,但持續性存疑。二是飯店住宿、機票、車險等高波動或補漲項目波動性大、預測難度高,在近幾個月中出現「此起彼伏」的上漲,使得核心通膨黏性持續。三是勞務市場仍偏強,時薪成長率居高不下,使得薪資通膨尚未顯著改善。此外,聯準會以50個基點大幅開啟降息,也容易帶動需求反彈,加劇二次通膨風險。
中泰證券研究所政策團隊首席分析師楊暢對21世紀經濟報道記者表示,向前看,美國CPI環比增速短期或仍存韌性,考慮到CPI基數在去年10月開始走弱,需注意同比增速在未來有回升的可能。
從通膨拉動因素來看:第一,地緣衝突擾動下,原油價格在10月企穩回升,伴隨去年能源價格基數下行,能源CPI同比降幅將在短期收窄;第二,美國9月ISM非製造業PMI錄得54.9(前值51.5),非製造業新訂單PMI為59.4(前值53.0),商業活動PMI錄得59.9(前值53.3),顯示服務業需求旺盛,疊加美國9月非農薪資增速回升,都將支撐核心服務通膨。
從通膨拖累因素來看:第一,先導指標仍指向房租價格增速處於下降趨勢;第二,9月ISM製造業PMI繼續處在收縮區間,其中物價PMI為48.3、新訂單PMI為46.1,顯示製造業經濟活動偏弱,需求降溫,商品通膨或不具大幅反彈空間。
就業數據佔據“C位”
儘管通膨數據支撐聯準會更“鷹派”,但就業數據的影響力更勝一籌,支持聯準會繼續降息。
蘆哲分析稱,低於前值但高於預期的CPI和高於預期的初請失業金人數同時公佈,讓市場交易一度陷入混亂,黃金與美債利率同時出現上漲。交易員對聯準會11月降息的機率先回落至75%,隨後一度升至96%,最終在91%附近穩定。目前市場預期聯準會全年剩餘降息1.84次/46個基點,到明年底剩餘降息5.8次/145個基點。
一方面,9月整體通膨超預期但延續了下行趨勢,通膨風險已大幅緩釋,在通膨下行時期,市場對超預期的通膨擔憂相對有限。另一方面,聯準會對通膨與就業雙重風險的關注已明顯傾向就業的下行風險,因此非農、初請失業金等就業數據對市場的影響更大。當然,本周初請失業金數據受颶風、罷工等因素影響大,存在一定的噪音。
聯準會貨幣政策重心已從抗通膨暫時偏向穩就業。楊暢表示,在當前預防式降息背景下,聯準會對勞動市場數據的關注有所上升,疊加颶風期間市場往往高估美國就業水平,導致10月10日初請失業金數據公佈後,市場對聯準會11月進一步降息的預期有所上升,但降息步伐大概率會由50個基點放慢至25個基點。
楊暢分析稱,聯準會9月議息會議聲明提出“尋求在長期實現最大就業和2%的通脹率”,新增“最大就業”表述,事實上,在9月議息會議前,除非農數據外,CPI、PPI、零售銷售等數據均不支援降息50基點的決策。聯準會最終降息50個基點反映了對就業市場狀況的倚重。
聯準會降息政策依意圖可分為預防式降息和紓困式降息,前者發生於經濟有放緩跡象而未出現衰退,後者發生於經濟已呈現衰退故進行紓困。現階段美國經濟暫未呈現衰退跡象,聯準會整體決策仍屬於預防式降息,聯準會認為通膨目標的實現已取得進展,經濟在雙重任務中的地位上升,以50基點「大步」開啟降息週期,也體現了聯準會以預防政策對沖經濟下行風險的決心。
“鷹鴿”分歧或成常態
和9月會議的分歧類似,對於最新的經濟數據,聯準會官員也分歧不小。
作為近期轉鷹的代表,亞特蘭大聯邦儲備銀行主席博斯蒂克明確提到了11月暫停降息的可能性,他對11月會議不降息或只降25個基點持開放態度,具體取決於經濟前景的發展。 「如果數據顯示暫停降息是合適的,那我完全可以接受跳過下次會議。」與此呼應的是,在9月會議提交的「點陣圖」裡,他只預計年內還會降息25個基點。
同時,博斯蒂克也強調單次降息幅度並不重要,更重要的是整體降息路徑和終端利率。他認為中性利率應該在3%~3.5%之間,明年聯準會將利率降到這個水準附近。
儘管「暫停降息」的少數聲音已經出現,漸進降息派仍是主流,眾多官員仍支持11月降息25個基點。
紐約聯邦儲備銀行主席威廉斯表示,鑑於實現通膨和就業目標的風險獲得了更好的平衡,政策制定者應該「隨著時間的推移」將利率降至更中性的水平。他相信美國通膨正朝著2%的目標邁進,勞動市場在過去一年有所降溫,但仍保持穩健,這應該能為聯準會提供空間,將利率調整至「既不會對經濟造成壓力,也不會刺激經濟」的水平。
與此呼應的是,芝加哥聯邦儲備銀行主席古爾斯比也表示,在未來一年到一年半的時間裡,聯準會將進行一系列降息行動,目前通膨已接近2%的目標,經濟也處於充分就業狀態,聯準會的目標是保持住這些條件。不過,近期可能會有更多像9月的會議,決策者評估有時相互矛盾的數據,然後艱難地做出決策。
在蘆哲看來,當前聯準會的決策仍取決於數據,而在當下經濟週期拐點中,不同數據之間的不確定性和衝突,加劇了對當前美國經濟狀況的判斷難度,也使得不同官員對經濟、降息決策的觀點出現分歧。隨著未來越來越多數據發布、經濟前景更為清晰,對降息的決策方能更趨於一致。
楊暢對記者分析稱,聯準會官員本身在貨幣政策立場上就有偏「鷹派」或偏「鴿派」的差別,在預防式降息過程中,由於未出現明顯衰退跡象,政策決策高度依賴於對經濟數據變化的主觀判斷,因此官員的觀點分歧難免被放大。這種分歧已在聯準會9月議息會議上有所體現,聯準會理事米歇爾· 鮑曼投票反對降息50個基點,稱更傾向於降息25個基點,這是2005年以來首次有理事在投票中反對決議,且會議紀錄顯示也有其他官員傾向較小幅度的降息。
在官員表態不斷出現分歧的情況下,楊暢認為聯準會可能傾向於提供更為謹慎或模糊的前瞻性指引,保持政策的靈活性來應對經濟變化,這或許會導致市場參與者對利率走向預期的不確定性上升。
如何平衡「雙重使命」?
要把握穩就業和抗通膨的微妙平衡並不容易,聯準會如何平衡「雙重使命」成了必須面對的難題。
蘆哲分析稱,9月FOCM會議聲明中,聯準會判斷當前就業與通膨的雙重風險已經趨於平衡,因此政策目標的重點從此前的關注單一通膨上行風險轉變為同時關注就業與通膨。在當前聯準會的思維下,由於通膨接近2%目標的信心進一步增強,因此「提前」大幅降息以實現軟著陸。
楊暢對記者表示,聯準會一再強調實現最大就業和價格穩定是其“雙重使命”,並將利率逐步調整至能夠完成“雙重使命”的中性水平。目前芝商所聯準會觀察工具顯示,在基準情況下,聯準會將在11、12月連續兩次降息25個基點,並在明年進行4次25個基點的降息,將利率降至3.25%~3.5%的水平。
無奈的是,聯準會官員們也不太清楚「中性利率」到底是多少,在9月的點陣圖中,多數委員們對「中性利率」的預測分佈在2.4%~3.8%的超廣區間。
在疫情後的特殊環境下,預測模型紛紛“失靈”,如今美聯儲只能依賴經濟數據來“摸著石頭過河”。蘆哲分析稱,後續政策節奏取決於數據。在超預期的9月非農業和CPI數據後,市場對11月降息預期由此前的50個基點快速回調至25個基點。基準情況下,預計11、12月各有一次25個基點的降息,明年的降息節奏在很大程度上取決於大選結果。在川普的政策情境下,其對內減稅、對外驅趕移民和加徵關稅等較為激進的措施或加劇二次通膨的尾部風險,影響明年聯準會的降息空間。在哈里斯的政策情境下,明年聯準會的降息空間更大,或再有3~5次降息。
為了平衡“雙重使命”,未來聯準會隨時校準政策。楊暢對記者分析稱,未來的中東地緣局勢、大選結果等不確定性因素將對美國就業和物價變化帶來影響,中東局勢惡化將抬升商品價格,提升通膨反覆風險,而美國總統大選及美國國會的不同選舉結果,都會帶來差異化影響,在這種情況下,市場對於貨幣政策的預期或許還將經歷多次調整,但正是由於聯準會具備較大的貨幣政策空間和根據數據進行政策校準的靈活性,美國整體經濟軟著陸的機率仍然較高。
文章來源:21世紀經濟報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