聯準會貨幣政策立場的切換
9月至10月中旬,美國長端公債利率快速上升,聯準會官員在本輪緊縮週期首次集體發表「鴿」派言論,認為長期國債利率的快速上升可起到替代升息的效果。 10月19日,聯準會主席鮑威爾在紐約經濟俱樂部的演講將這一邏輯完整表達,這也標誌著聯準會貨幣政策預期管理的轉折點,因為先前聯準會整體上都是認為需要繼續升息才能控制通膨,即使在3月美國銀行業危機爆發以及6月宣布暫停升息的時候。
自下半年以來聯準會貨幣政策立場由“快緊縮”切換至“緩緊縮”,但9月至10月中旬美國長端國債利率飆升,客觀上起到了“快緊縮”才能達到的效果,因此美聯儲官員紛紛表態以管理市場預期,這並不代表聯準會官員認為緊縮週期已經結束,而是將市場預期從「快緊縮」拉回到「緩緊縮」。
從2021年11月至今,聯準會本輪緊縮週期緊縮步伐先快後慢。在縮減量化寬鬆(QE)規模方面,2021年11月聯準會決定開始縮減QE規模,自11月中旬開始的每一個月將QE規模逐次減少150億美元,以此推算聯準會將在2022年6月結束本次QE;2021年12月聯準會將Taper步伐加快一倍,即逐月QE規模減少量提高到300億美元,而聯準會結束本次QE的時點也提前到2022年3月。在縮減資產負債表(QT)方面,聯準會從2022年6月開始以每月至多300億美元國債和175億美元MBS的步伐縮表,從2022年9月開始縮減力度翻倍;從2022年6月至今聯準會QE帳戶減少了1.13兆美元,相當於每月縮表653億美元。
在升息方面,2022年3月聯準會升息25BP,5月升息幅度提升至50BP,7月升息幅度再度提升至75BP,這也是1982年以來聯準會的最快單次升息幅度,而且聯準會在2022年9月和11月均加息75BP。隨後聯準會逐步放緩升息步伐,2022年12月升息50BP,2023年2月、3月及5月分別升息25BP,至此聯準會在累計15個月的10次議息會議上連續升息500BP 。 2023年6月聯準會決定暫停升息,這也是2022年3月以來聯準會首次在常規議息會議中沒有政策利率行動,也宣布了聯準會本輪緊縮週期緊縮步伐從「快緊縮」切換至「緩緊縮」。
一方面,聯準會緊縮步伐切換的背景是美國經濟成長動能減弱但韌性猶存,通膨增速有所放緩但潛在通膨壓力不低,聯準會要繼續維持甚至加強緊縮力度才能透過抑制總需求方式控制通貨膨脹;
但在政策利率已進入限制性區間以及經濟成長動能放緩的情況下,聯準會繼續快速緊縮或會增大美國經濟衰退的可能性,這也是聯準會想要盡量避免出現的情況。
另一方面,美國核心通膨率依然偏高,就業市場緊張情勢不改,意味著美國薪資-物價螺旋式上升的風險並未顯著消除。若聯準會此時明確表達升息進程已經結束,那麼美元匯率與美債利率顯著回落、大宗商品價格強勢反彈、美國通膨增速企穩回升以及聯準會控制通膨努力功虧一簣都是大概率事件,這將對聯準會信譽造成嚴重影響。
因此,雖然此時聯準會緊縮步伐已經從“快緊縮”切換至“緩緊縮”,但聯準會在預期管理上依然要維持“鷹”派立場,以免金融市場的樂觀情緒進一步推低美國金融條件。
這體現在三個面向:一是聯準會在6月會議上宣布暫停升息的同時,也一再強調暫停升息不等於升息週期終止、聯準會將繼續維持限制性立場以控制通貨膨脹。二是全面調高政策利率路徑預期,2023年年底聯邦基金利率目標區間預期從5%—5.25%上調至5.5%—5.75%,2024年年底目標區間則上調至4.5%—4.75%。三是鮑威爾在記者會上稱幾乎所有政策制定者都認為今年進一步升息是合適的,雖然升息步伐要更加適度。
此後聯準會在7月議息會議進一步升息,在9月議息會議暫停升息但全面上調經濟成長和政策利率路徑預期,都是「鷹」派預期管理的體現。
9月20日,聯準會議息會議全面上調美國經濟成長和政策利率路徑預期,這意味著聯準會認為年內升息仍有可能並且2024年降息空間會非常小。加上會議前後公佈的系列經濟數據顯示美國經濟成長動能異常強勁,對於聯準會政策利率higher for longer的擔憂逐步主導市場交易者行為。再疊加美國財政部加快發債補充一般帳戶餘額和聯準會加快收縮資產負債表等結構性因素,推動美債長期利率在9月至10月中旬出現一波凌厲的上行走勢。 9月至10月19日美債2年期和10年期利率分別上升29BP和89BP,2/10年利率期限利差倒掛程度從76BP收窄到16BP。
短期內飆升的長債利率顯然會推高美國金融條件並施加美國經濟衰退壓力,這與聯準會貨幣政策立場從由「快緊縮」切換至「緩緊縮」是不適配的,因此10月中旬聯準會官員紛紛出來講話進行預期管理。 10月9日達拉斯聯邦儲備銀行總裁洛根稱,投資者要求更高的回報來持有長期美債,這可以降低聯準會進一步提高政策利率的必要性。聯準會副主席傑佛遜表示,聯準會在決定是否進一步提高其指標政策利率時應該謹慎行事,近期美國長期債券殖利率的上升是導緻聯準會在管理貨幣政策方面處於敏感關頭的因素之一。 10月19日,鮑威爾認為近期長債殖利率上升以及金融市場波動性上升導致金融狀況顯著收緊,可能會對貨幣政策的路徑產生影響。 11月1日,聯準會議息會議持續暫停升息,聯準會對當前經濟活動更為樂觀,也對9月以來美債長端利率飆升對經濟活動的抑製表示擔憂,對於指標利率是否見頂則未置可否。
美國國債利率波動中樞上升
從美債期限利差以及10年期公債分解走勢看,9月以來美債短期利率變動不大,實際上5.6%左右的3個月美債利率已經基本上計入了美聯儲繼續加息25BP的影響,美債長期利率飆升與美債利率曲線平坦化變化是一致的,因此聯準會升息預期的變化並不是美債長期利率變動的主要原因。自9月以來通膨預期變化也不大,10年期名目利率的變化有七八成體現在實際利率的變化上,因此通膨情勢與通膨預期的變化也不是美債長期利率變動的主要原因。我們認為有三個因素造成了10月以來的美債長期利率飆升,首先核心因素是美國經濟衰退風險減退並且得到美聯儲和市場的確認;其次是美國財政部加快發債補充一般賬戶餘額;最後是美聯儲持續縮表進一步惡化國債供需平衡。
2023年美國經濟持續優於市場主流預期,市場關於美國經濟由於聯準會大幅升息抑制總需求,以及美國銀行業危機使得銀行收緊信貸條件終將衰退的預期始終沒有兌現,聯準會也不斷上調經濟成長預期。三季美國實質GDP季比年率甚至達4.9%,為2022年以來最高季增速,較上半年的2.1%有顯著回升;物價指數較上季年率成長3.5%,較第二季1.7%有所回升,但仍低於第一季的3.9%。
分項看,個人消費拉動2.7個百分點,商品與服務消費拉動率均回到第一季附近,背後是通膨壓力下降與就業市場緊俏、居民收入穩健雙驅動;但四季個人消費拉動率料有所下降,因為通膨壓力小幅上升,且居民部門超額儲蓄持續消耗。私人投資拉動1.5個百分點,其中非住宅固定資產投資拉動率顯著下降,住宅固定資產投資拉動率小幅下降,與高利率抑制製造業投資和高房價促進房地產投資相一致;庫存投資拉動1.3個百分點,意味著美國可能進入加庫存週期。淨出口拖累0.1個百分點,政府支出拉0.8個百分點,與前值相差不大。
根據最新經濟數據,我們認為第四季低庫存與穩健消費推動美國製造業需求企穩回升、高利率和超額儲蓄減少使得投資和服務需求小幅走弱。假定四季美國實際GDP季率中個人消費拉動1.5個百分點(其中商品消費與服務消費分別拉動0.5和1個百分點),私人投資拉動0.3個百分點(其中固定投資拖累0.5個百分點,庫存投資拉動0.8個百分點),淨出口與政府支出合計拉動0.6個百分點,則2024年第四季度美國實際GDP環比年率為2.4%,2023年全年美國實際GDP增速可達2.9%,比聯準會9月議息會議的預期高出0.8個百分點。高經濟成長、穩固就業市場與巴以衝突帶來潛在通膨壓力,幾乎可以確保聯準會在2023年年底或2024年年初再次升息。
美國經濟韌性主要來自美國政府財政刺激以及地緣政治格局變動所帶來的的機會。自2020年以來美國政府因新冠疫情推出了規模龐大的財政援助和財政補貼計劃,一方面直接改善美國家庭部門資產負債狀況,從而推動家庭部門的消費意願;另一方面提振私人部門的投資意願,從而透過就業市場緊俏和薪資收入穩健進一步增強家庭部門的消費。美國企業部門在新冠疫情以及俄烏衝突等事件影響下加強製造業回流力度,推動美國進入朱格拉週期上升階段,中期內提振美國經濟成長動能。
另外,疫情衝擊擾亂經濟各部門正常週期,製造業部門疫情期間供不應求且供應波動性大,產業鏈各環節大幅增加備貨以應對,因此製造業部門較早進入去庫存階段。隨著過高庫存逐步消耗,美國現在基本上啟動下一輪庫存週期,而防範新冠疫情所必須的社交隔離措施意味著疫情期間服務業供需被抑制,這些被抑制的服務業供需在疫情結束後的重新開放階段得到釋放,也引起通貨膨脹和央行收緊貨幣政策。目前美國服務業部門仍處於下行階段,因此製造業與服務業的此消彼長,使得美國經濟展現出高利率下的韌性,但這種韌性需要美國政府持續的財政刺激。
往前看我們認為高利率透過加大股票市場波動性以及抑制房地產價格上漲來削弱居民部門的財富效應,而居民部門疫情期間所積累起來的超額儲蓄也消耗愈半,加上就業市場正常化以及薪資成長放緩,這些因素將會使得居民部門消費支出成長率下降。高利率抑制企業投資意願和居民購屋熱情,債務上限協議限制政府支出額度,因此私人固定資產投資和政府支出力度也會減弱,整體上看美國經濟成長動能放緩是合理預期。但製造業部門企穩回升以及新一輪庫存週期的開啟,為美國經濟帶來新的成長點,大體上可以防止美國經濟成長顯著回落,從而給予美債利率堅實的支撐。
由於債務上限的約束,5月底美國財政部一般帳戶餘額一度下降至485億美元;在債務上限協議通過之後,美國財政部加快發債重建一般賬戶,10月25日當週一般賬戶餘額上升到8477億美元,與2022年高點9,574億美元相差不遠,可以認為一般帳戶重建工作基本上結束,因此財政部加快發債對美國國債市場的衝擊將會減弱。 10月30日美國財政部公佈第四季度的聯邦政府借款預期為7760億美元,較7月底公佈的預期值8520億美元下調了760億美元,也顯著低於三季度的實際借款額10100億美元,可以說本輪美國財政部加快發債補充一般帳戶對美債利率的短期衝擊基本結束。但三個財政刺激法案的核心內容在債務上限協議中得以保留說明2024年美國政府財政刺激力度不減,IMF在10月發布的《世界經濟展望WEO》報告中預計2024年美國財政赤字率為7.4 %,僅略低於2023年的8.2%,因此財政刺激對美債利率的推升作用還將繼續存在;美國財政部預計2024年第一季借款額達到8160億美元,初步證實這一點。
2022年6月至今聯準會QE帳戶規模減少1.13兆美元,10月25日當週聯準會總資產為7.96兆美元,與美國名目GDP(四季滾動累積)比率為0.295。雖然該比值比2022年最高值0.371回落了不少,但相較疫情前水準1.97還是要高很多,也就是說美國金融條件雖然近期有所上升但從中期角度看還是比較適宜的,美國聖路易斯金融壓力指數、芝加哥聯邦儲備銀行全國金融狀況指數、堪薩斯金融壓力指數以及美國財政部OFR金融壓力指數都指出這一點。
從聯準會資產負債表看,2022年6月以來負債項目中的逆回購規模減少了1.15兆美元,與QE帳戶規模縮減幅度基本一致,也就是說聯準會縮表只是回收過剩的流動性,而且目前還有1.4兆美元的過剩流動性。聯準會縮表對美債供需格局的確產生邊際影響,但尚未實質影響美元流動性。因此聯準會縮表的確對美債供需格局產生邊際影響但尚未實質影響美元流動性,聯準會繼續縮表對美債供需格局的邊際影響趨於上升。
美元繼續反彈空間相對有限
聯準會預期管理轉折是指聯準會預期引導方向與美債長期利率過快上漲的方向相反,加上聯準會11月會議對政策利率的前瞻指引,以及我們對美國經濟基本面的判斷,大致可以判斷美債10年利率在5%上方的空間相對有限,更不可能在5%上方繼續快速上行。
這實際上是聯準會為市場提供了美債的看跌期權,確保了市場交易者在10年期美債利率在5%上方快速上行時做多美債的勝率,但這並不意味著美債利率短期內一定會顯著下檔。
其他方面,聯準會政策利率和美債長期利率在較長一段時間內保持在較高水平,毫無疑問會為美元匯率提供支撐,但這種預期基本上反映在美元匯率上,因此美元匯率繼續反彈的空間應該是相對有限。美債利率的賣權相當於黃金的買權,再加上美元指數的中性偏空預期,就使得黃金價格波動中樞往上抬升,實際上我們認為5月以來的倫敦黃金調整階段已經結束;美股和工業商品價格短期內會有一些風險偏好改善帶來的反彈,但中期看下行風險大於上行風險。
文章來源:期貨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