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里斯和川普作為美國民主黨、共和黨候選人,在科技政策的態度和立場上有顯著的差異。哈里斯可能會繼續拜登的科技政策,包括對人工智慧(Artificial Intelligence, AI)的監管、反壟斷執法、對超級富豪增稅、反對種族和性別偏見、對加密資產的監管以及推動數位公平。相對而言,川普已明確提出要推翻以「拜登行政令」為代表的AI治理政策,並對科技產業採取相對寬鬆的監管措施,對科技併購大開綠燈,並繼續減稅政策。無論最終誰當選下屆美國總統,其政策主張都將深刻影響全球科技生態與科技地緣政治格局。
一、人工智慧領域:拜登AI行政令是否會被廢除?
2023年10月30日,拜登簽署《關於安全、可靠和可信地開發和使用人工智慧的行政令》,該行政令是白宮對生成式人工智慧的首項監管規定,旨在強化聯邦政府對AI的安全監管,呼籲聯邦政府部門審查在其每個聯邦機構審查人工智慧在其特定領域的影響以及解決其問題的途徑,由此成為美國迄今為止在AI監管方面的標誌性政策之一。
哈里斯傾向延續該行政令,強化對AI的政府監管和公眾監督。哈里斯認為AI的發展需要監管,以確保公眾的安全和利益。分析家認為,若哈里斯勝選,或將採取更積極、更具幹預性的AI監管政策。預期將鼓勵聯邦政府積極採購AI工具,確保各聯邦機構為其使用提供適當的防護措施。此外哈里斯也將敦促國會立法,完善保護資料隱私和網路安全的法律體系建設。
哈里斯政壇履歷起步於加州,政治生涯與科技界緊密相連,她在參政早期就已經開始關注科技業中的資料隱私和安全問題。擔任副總統以來,又因積極主導AI相關事務,哈里斯在外界有「AI沙皇」的暱稱。 「她來自加州,來自灣區,並曾在那裡擔任政治家,這一點非常重要,」曾任白宮科技政策辦公室主任的阿隆德拉•尼爾森(Alondra Nelson) 認為,「矽谷對她來說並不陌生。 2023年11月的演講中談到人工智慧演算法影響社會邊緣群體生存狀況的擔憂。哈里斯重視AI的社會影響力和安全發展,並試圖維持技術進步與社會公共利益的平衡。
雖然主張強化監管,但哈里斯不像拜登一樣直言不諱地呼籲分割科技巨頭公司,或從聯邦層級重塑目前的AI權力格局。隨著選舉臨近,哈里斯正與科技巨頭積極接觸,不斷緩和民主黨同矽谷的緊張關係,從中間路線出發推動議程落地。 Box執行長亞倫•列維(Aaron Levie)表示,哈里斯的積極態度取得了一定成效,「科技巨頭的高層也需要一位穩定的、支持移民的、支持科學的領導人」。列維表示,只要領導人尊重科技並尊重科技公司的自身發展邏輯,即便推行稅收和反壟斷政策,甚至強化AI 安全監管,也不會遭到科技界的強烈不滿。
川普尋求廢除拜登行政令。在競選綱領中,川普聲稱:「我們將廢除拜登的危險行政命令,該命令阻礙了AI創新,並將激進左翼思想強加於該技術的發展。取而代之的是,共和黨人將以言論自由和人類繁榮為基礎促進AI發展。應用的障礙,最終服務於同中國的全面競爭。根據《華盛頓郵報》消息,針對拜登政府AI行政令,川普團隊正在擬訂一份新的行政令,提議實施“AI曼哈頓計劃”,旨在推動AI技術,特別是軍事應用的快速發展,並將努力為應用落地掃清法律障礙。加大對AI的軍事投資,會讓如安杜里爾(Anduril)、帕蘭泰爾(Palantir)這些與五角大樓達成良好合作的科技公司受益,這些巨頭的主要高管都支持川普,並且與共和黨關係密切。
根據《華盛頓郵報》獨家報道,「AI曼哈頓計畫」還將創建一個「由行業所主導」的機構來評估AI模型並確保其免受外國對手的侵害。計劃其中包括一個題為“讓美國成為AI領域的第一”的部分,為AI行業提出了與拜登政府AI行政令截然不同的策略。這顯示川普若捲土重來,或會推行有利於矽谷投資者和科技巨頭的(AI)政策。為爭取選票並實現其政治議程,川普對矽谷的態度表現得愈發友好。今年6月,川普作客「All-In Podcast」的Youtube頻道中,該頻道由知名科技投資人所主持。節目過後,川普也參加了由播客聯合主持人、前PayPal高層戴維•薩克斯主持的募款活動。在播客中稱,川普表示,他已經了解到矽谷的「天才們」為了與中國競爭,需要更多的資源來推動AI發展。創投公司Social Capital的創辦人查馬斯•帕里哈皮蒂亞(Chamath Palihapitiya)認為,相比較2016年大選,川普在科技業獲得了更多的支持。川普的傾向也顯示他需要與技術精英達成合作、組成內閣,以「改變現狀」。
二、半導體等科技產業出口管制:是否會更激進?
哈里斯將延續拜登政府在半導體等領域出口管制過程中小步快跑、逐步加碼、查漏補缺的策略。拜登政府在圍繞半導體等領域的出口管制政策設計中,反映出務實的行動策略,較為明顯的是美國商務部工業與安全局(BIS)分別於2022年10月和2023年10月的發布的出口管制規定。前者對單顆晶片的峰值算力與多顆晶片間的資料傳輸性能做出限制,導致英偉達當時最先進的GPU型號A100和H100無法出口中國,英偉達為中國市場特供了閹割版的A800和H800等晶片。為了不讓英偉達繼續“鑽空子”,BIS在2023年新規中改變了限制方式,刪除了此前“互連頻寬”作為識別受限晶片的重要參數,直接導致A800和H800也被禁止。可以預見哈里斯如上台將延續查漏補缺的迭代策略,對部分「冒頭」的先進技術進行管控限制,在對中國科技產業進行封鎖打壓和分歧管控中尋求平衡。
川普在出口管制領域或將更加激進極端。從既往任期來看,中國在川普半導體出口管制領域「首當其衝」。從2018年3月川普開啟“301調查”、掀起貿易爭端和科技戰開始,川普政府時期開始大規模使用BIS的“實體清單”,將出口管制規定武器化,大批科技企業、高校和科研機構成為受害者,全球供應鏈亦因此遭受嚴重衝擊。此外,川普在任期最後一年針對TikTok和微信海外版發難,尋求在美國內對中國背景的數位平台採取粗暴的禁止措施。若川普如攜手極端保守主義的副總統候選人萬斯回到白宮,可能會繼續透過CFIUS(美國外國投資委員會)繼續中資企業對半導體等高科技領域的收購,繼續限制高算力晶片成品對華出口,限制產業鏈上游的晶片製造設備、零件、晶片設計軟體出口以及產業鏈下游的算力租賃服務。除卻以中國為主要競爭對手,川普的「美國優先」立場也會使得半導體產業的上下游利益方受到波及。 7月18日,川普針對美國涉台防務問題發表評論,認為台灣“搶走了”美國的晶片業務,美國由此不應該充當台灣防務的“保險”,作為全球最大的晶片代工廠的台積電股票當日即應聲下跌。整體而言,雖然川普展現了強烈的出口管制傾向,但其施政風格多變,若上台其政策範圍與實效亦有不確定性。
三、反壟斷執法:矽谷與華爾街可以鬆一口氣嗎?
哈里斯可能傾向促進反壟斷監管。一方面,尖端科技的社會影響和安全發展是哈里斯極為重視的政治議程,哈里斯傾向加大對矽谷科技壟斷企業的打擊力度,她認為這些平台濫用其強大的市場地位,侵害了消費者的利益,難以滿足民眾的基本生活需求。她曾多次談到有必要降低通貨膨脹,為所有美國人提供更多的經濟機會。若哈里斯上台,預計將任命強而有力的執法者到司法部、聯邦貿易委員會或聯邦通訊委員會等負責反壟斷的核心部門擔任要職。另一方面,哈里斯也與科技巨頭們保持聯繫,並試圖在政府監管和企業創新之間找到平衡,在2020年大選時,哈里斯即曾表示在強化監管的前提下應反對拆分如穀歌這樣的科技巨頭。
截至目前,哈里斯並未就如何處理反壟斷問題作出表態。華爾街希望哈里斯能夠將拜登政府時期的反壟斷執法放鬆,並開創新的反壟斷監管局面。如IAC 主席巴里•迪勒(Barry Diller)和領英(LinkedIn)聯合創始人里德•霍夫曼(Reid Hoffman)等民主黨捐贈者都認為哈里斯在該議題的立場是可以調整的。隨著大選日逐漸逼近,哈里斯也有壓力盡快充實其在關鍵政策議題上的立場,其立場的最終認定將取決於現實的政治考量。就民主黨陣營而言,堅決的反壟斷政策為伊麗莎白•沃倫、伯尼•桑德斯等黨內進步派所青睞,他們希望哈里斯能夠延續拜登的政策。前聯邦貿易委員會政策規劃辦公室主任伊麗莎白•威爾金斯(Elizabeth Wilkins)認為,儘管哈里斯態度曖昧,但其副總統任內「在保護家庭和小企業方面的其他工作是完全符合反壟斷議程的」。
川普在反壟斷執法上不甚活躍。其在第一任期內對反壟斷態度便頗為冷淡。若川普上台,他可能會繼續處理目前的科技反壟斷執法案件,但仍會為科技併購開綠燈。川普的商業背景使他通常更同情商界,他的減稅和貿易保護主義經濟政策頗受科技巨頭以及其中的富人高管、中產階級員工的歡迎。出於對自身利益的考量,素稱「自由派堡壘」的矽谷科技界近期在槍擊事件後也紛紛對川普表示支持,使得川普在科技界的獲得捐款數量迅速攀升超過民主黨。
然而川普所屬的保守派陣營也有自己的反壟斷議程,其副手萬斯,曾公開讚揚聯邦貿易委員會(FTC)主席琳娜•汗(Lina Khan)在針對亞馬遜、谷歌等科技巨頭的反壟斷工作“做得相當不錯”,並表示大型科技公司需要受到約束。今年2月,萬斯在社群媒體上呼籲拆分Google。一方面傾向縮小監管機構,另一方面願意利用反壟斷監管去製衡科技巨頭公司,保守派陣營對於反壟斷立場的矛盾,也將對川普的反壟斷政綱產生影響。
四、稅改:川普是灣區的大救星?
稅收改革是美國科技產業界普遍關心的重要事項,和科技產業相關人士的收入直接掛鉤。哈里斯和川普所代表的民主黨和共和黨,近年來在「大政府」和「小政府」的問題上爭論升級,稅收政綱差異巨大,分別代表了兩黨對如何提昇科技產業競爭力的不同思路。
哈里斯傾向為中低收入群體減稅,向富人族群和巨頭企業增稅。投資收益方面,哈里斯呼籲以常規所得稅率來對資本利得徵稅,並提出對股票、債券開徵金融交易稅,稅收所得用於支付對中低收入群體的醫保、社保費用。此外,哈里斯的稅收落腳在提振消費、促進社會福祉,她提出《中產階級提升方案》和《租金減免法案》,透過高額退稅抵免的方式,增加中低收入家庭可支配收入,緩解低收入家庭住房壓力。
川普的稅收立場有利於高收入群體和巨頭企業。 2017年,川普簽署了《稅收減免與就業法案》(簡稱《減稅法案》), 在該法案下,個人所得稅的免稅額較之前增加了一倍,企業聯邦所得稅稅率由35%下調至稅率21%,遺產與贈與稅的免稅額也從先前的500多萬美元增加到1100萬美元。川普政府希望透過這項稅改來降低企業和民眾的賦稅,並吸引在海外避稅的美國公司重新回到美國本土發展,從而刺激經濟成長。而該法案將於2025年到期,由此大選結果將對未來的稅務政策,尤其是高淨值家庭的稅務規劃,有深遠的影響。川普表示若勝選將延長《減稅法案》,並進一步削減所得稅和企業稅。其第一任期內的減稅政策中有相當一部分是針對富人和富裕企業的,預計川普當選後仍將延續這些政策。
五、對華科技打壓步伐恐停止
哈里斯和川普針對科技產業議題可能採取的政策,代表美國未來兩條不同的科技治理路線。但他們在對華科技政策上形成了共識:對內推行創新政策,對外推行技術脫鉤。
一方面,拜登政府正強化對華科技競爭力。美國今年以來以數據為抓手、以資料安全為由,在科技產業、基礎建設領域推行美國優先政策,激化與中國的競爭態勢。 2024年2月28日,美國總統拜登簽署14117號行政令《防止相關國家存取美國人的大量敏感個人資料和美國政府相關資料》(Preventing Access to Americans' Bulk Sensitive Personal Data and United States Government-Related Data by Countries of Concern),限制個人資料傳送至「特定國家」。隨後,中國的智慧汽車和航運等產業也因為所謂資料安全的理由受到重點關注。此外,美國也以《加強海外關鍵出口國家框架法案》(Enhancing National Frameworks for Overseas Restriction of Critical Exports Act ,亦即ENFORCE法案)和雲端運算法案等方式限制中國人工智慧發展。
另一方面,川普是強勢打壓中國科技產業的肇始者。川普在任期內,透過「301調查」掀起對華貿易戰,並快速延伸至科技戰。透過「實體清單」、總統行政令和推動相關涉華法案等多種方式,川普政府對中國科技產業採取了普遍覆蓋、重點打擊的策略。 2018年,川普政府發起所謂“中國行動計畫”,大搞內部審查,以防止研究成果被“竊取”。根據《麻省理工學院技術評論》對被起訴的案件研究,該計劃炮製了大量「莫須有」案件,許多起訴和案件與技術和國家安全幾乎沒有關聯,對美國科研聲譽造成負面影響。在川普任期內,中國的半導體、通訊技術、人工智慧、新材料、數位平台等科技產業受到普遍「照顧」。一群中國科技企業上榜實體清單,微信和TikTok一度在被禁止的邊緣,華為更是被川普作為重點目標,使其全球供應鏈遭到嚴重破壞。甚至在離開白宮前的最後一刻,川普還簽署行政令,指示聯邦機構評估政府機隊內中國制無人機的安全風險,並將剔除中國製造無人機列為優先事項。
雖然大選臨近,但美國當今在數位科技產業領域泛安全化趨勢不受兩黨更迭影響。美國科技遏華的整體方向不會受到大選最終結果的影響, 區別來自於具體的實施方式和路徑。無論是哈里斯的“逐步加碼”,還是川普的“極限施壓”,其政策主張都將深刻影響全球科技生態和科技地緣政治格局。
來源:FT中文網